苍老了红颜的妻（情感口述）

也许真是到更年期了，妻越来越闹心。
“你的心思一天到晚放哪儿了？你是不是外头有人了？你竟然连我的生日都给忘了……”哭声埋怨声声声入耳，我真快疯了。近两年，为了这样的事儿也不知吵了多少回，家里的盘子碗都换了好几茬。刚开始她这样闹，我还稍稍安慰一下，也帮着再去超市大箱小箱往回拎碗，次数多了，日子久了，人就疲了，就烦了，憋不住就冷哂几声“有本事把电视电脑也砸了放把火把房子烧了”之类的狠话，妻顿时像失子的母豹发疯暴怒，像烧锅里的螃蟹张牙舞爪，看那狠劲儿是恨不得把人囫囵个吞下去连骨头渣子也不吐。好男不跟女斗不是吗？咱惹不起咱还躲不起吗？从此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有暴雨来袭征兆时，就早早溜之大吉，或去街边溜达蹭象棋摊子，或去广场看老太太们练太极，也有时候会跟三几个老友猛灌酒。
浓醉而归，妻更是发飙，疯了似的，问我眼里心里到底有没有这个家，有没有这个黄脸婆的老妻——有没有？怎么能够没有？那样多的岁月一起走过，日日夜夜耳鬓厮磨，就算是棵豆芽儿也长成参天大树了，就算是块千年寒玉也捂成暖炉了。这样想着的时候，心底里慢慢地软和了，女人到底是女人，竟不懂日子就是日子，每一个今天才是最重要的。何必为了一个过去了的日子闹的鸡飞狗跳合家不宁呢？

待得妻情绪回转，把这层意思说给她听，她却是不以为然，嘘唏着说闹情绪也是女人的一种沟通方式，就像撒娇。闻之哑然，哪有这种偏把河东狮作依人小鸟的？女人撒娇也是时宜事宜的一桩妙事儿，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撒娇男人心疼，二十岁女孩子撒娇男人钱疼，三十岁女人撒娇男人腰疼，四十岁女人撒娇男人头疼，五十岁女人撒娇男人浑身都疼。这说辞虽刻薄了些，到底也是能挖腾些男人藏在壁角儿的暗晦心思。女人四十，便得有正房的派儿腕儿，豁达，宽容，温存，贤德，淑良，即使撒娇，也得声色不动间便是水波潋滟的一池子温柔。这样的女人，即使老了残了废了，男人也是毅然绝然不离不弃愿意背着抱着做她的眼睛做她的摇摇椅，爱到骨子里敬到心窝里的。
妻真是不懂男人，男人纵然再怎么样疼一个女人，再怎么愿意生生世世长相守，却永远是排不到生命的第一位。男人的心里能装天能装地，偏是不能长长久久地把一个人的生日装进心里，不是薄情寡义，而是此一时彼一时。两情缱绻时对方的一声咳嗽都会惊个魂飞魄散，狠不能上天入地寻了那灵丹妙药来。那样的时候，男人是把那个女人等同于事业的，那样的激情与小心等同于创业，哪个男人愿意没开局就惨败？女人娶回来了，共同的日子久了，激情就淡了，就像事业经营了许久却一成不变没见啥大起色一样，激进不安分的，自然是要思变；中庸守成的，自然是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至于像我这样更传统一些的，就守着小摊子过着小日子吃不饱也饿不死，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就过下去了。

每一天的日子都平常，波澜少，起伏小，不求精彩，但求小安。这就是我苦心耗神儿为妻经营的幸福呀，可是，却似乎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什么她自己也许也不知道罢。天天价玫瑰香水西餐宝马地，估量着她也消受不起。我也琢磨她为什么竟然如此地看重一个生日，得到的答案是妻老了。那样花容玉貌亭亭玉立的美丽，如今都不在了，能示于人的，只有刻意打理过的折皱抹也抹不平的脸，只有像游泳圈叠加了一样挂在腰间的一堆堆赘肉，只有没精打采耷拉在胸前的苍老了的乳，明眸没了，皓齿也是用种种化学原料填充补齐的，轻捷身姿没了，乌黑秀发没了，纤纤玉指旧了，自己瞧着年轻时的照片再瞅瞅如今的自己，瞅着瞅着自己都觉着没眼看恶心了，红颜彻底的苍老了，苍老了红颜的女人得靠什么才能证明自己还活得像个人样？或许，妻无休无止逮机会就闹是在证明自己还被身边这个男人巴心巴肺宝贝着的一种方式吧？
是证明自己还活得金贵活得像个女人的一种方式吧？
想想，妻也可怜。妻是个孝顺的女儿，从没享受过人爱有女初长成的雀跃自在，只是一门心思按爹妈的要求拼力做个乖女儿，好不容易熬得毕业工作，没自在几天就又嫁了我，从此家里家外上老下小，全归结在她的手心里，进门得做贤妻，出门得做白领，岂一个累字了得？也真是难为她了，家事疲累不说，孩子调皮不说，光是单位的事儿也够受得了，眼见得年轻漂亮的青春女孩子们一茬一茬窜，压力之大可想而知。好不容易在职场站稳了脚跟，孩子也长大些了，家事也安顿下了，老人也尽了孝道了，自己却老了。也难怪她借了生日的事儿把一肚子委屈一肚子憋气都跟我发作了，唉，也是怪我，去年妻生日的前几天倒还记得，可是偏偏当天因为工作上的事被领导训得像个龟孙子，把她生日那茬儿给忘得干干净净了，结果当天晚上就上演了一场超激烈的家庭战争，红方是妻，蓝方是我，其惨烈哪，怵得人一连两三个月回家时腿脚都颠。

如今的女人大都强调自我，虽说结了婚生了子，自己的天地还是一应打理的风生水起。妻是个传统守旧的人，虽在外面也是圆通畅达的职场女性，可骨子里却是信奉出嫁从夫之德，认为既然结婚了，两个人就是一双筷子不零卖肉不离皮的那种，长在一起似的，有乐要共享，有苦要共当。可是，妻到底是不了解男人，男人在意一个女人，命可以给，心可以给，可是落寞孤单却是不可以共享的，伤感和偶尔的聊赖也是不可以共享的。男人就是男人，女人就是女人，男人看女人隔层纱，女人看男人隔层山。纱也罢，山也罢，总是隔着的，这样的隔膜就是人心隔肚皮的那种隔——世间最遥远的距离不是和你隔着千山万水，而是我和你裹在一个被窝里紧紧缠在一起我却还是不知道你想的是什么。也许，妻的恐惧恐慌便由此而来吧？苍老了的红颜越来越没了自己，于是只能通过一场生日的战争来强调自己的领土完整强调自己的主权清楚。
可怜的我的妻。虽然，这二十五年过下来，激情早成过气的时装辗转去了他处，可俩人放屁打嗝上厕所不用回避同一锅里吃同一被里睡相依相生早就成了习惯，就像左手跟右手的关系，虽不至于相触时电光四射，但要生生地切去便是要人命的痛呢，又哪里是不在乎了？外头的人再好外头的花儿再妙，那哪是轻易敢触碰的？谁知道哪枝有毒哪枝又是谁的碗里谁的锅里的？咱何苦劳心费神给人垫背垫底惹一身臊？老妻冰雪天里腿上的护膝，不见得时时用却也是无法舍弃的呀。红颜苍老是自然之理，也是人伦之理，要不然，儿子要娶媳妇了妈比媳妇还年轻那还了得？老了就老了吧，谁能怂的永不老了呢？老了就老了吧，老公还是老公，儿子还是儿子，又有什么好惨情的呢？


妻不知道，从来是把她放在心上的，只是没有说维她知道。会说的男人一般靠不住，能靠得住的男人一般不会说，这就是女人不幸的根源，这也是男人不幸的根源。
呵呵，扯远了。这个礼拜五是妻的生日，本来盘算要给她像像样样过一回，可是她却临时去西安出差了，得七天以后才能回来，这不跟不上了吗？儿子怂恿说让我今晚赶去西安，手捧红玫瑰直冲宾馆妻的房间来一场浪漫的生日之约，乍听着好笑，老了老了还玩一把少年狂？岂不笑掉大牙？再转念想想，也没什么不可以，妻一直念叨着要瞧瞧婉转娥眉玉环的春寒赐浴华清池洗，这心愿，也一并了了罢。
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
妻就是妻，花颜玉貌是妻，苍老了红颜还是妻哪。
祁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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